闭眼,透过眼睑感受到的是独属深夜的漆黑。睁眼,太阳已经亮堂堂地挂在天上,好像只过了一瞬。
虽说昨晚一心想着毒品的事火急火燎地回了无疆镇,但当前没有更多的线索,一时也采取不了什么行动。迷迷糊糊地洗漱之间,夜玄忽地想起昨日送去医院的那两个出车祸的司机还不知情况,心血来潮,便生出了过去探望一下的打算。
医院紧邻着市中心,走过去可要老远。地铁之类的交通方式倒是很丰富。当然,如果地铁里能别老是把人挤成沙丁鱼就好了。
“真不小呢……”
到达医院的大门口,夜玄抬头看了看稍后方洁白墙体和湛蓝玻璃构成的庞大建筑物,不由这么惊叹一声。
可不是嘛。
无疆镇市属第一医院,由米罗德家族始建于二百八十多年前,是当今历史最悠久,同时也是最好的医院之一。
……嘛,先不提有多少真材实料,这大得让人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无疆镇的占地面积以及高到连几十公里外的城墙上都能望见的住院大楼倒确实是让人叹为观止。有传言说这里面的医学科技园区包揽了当今医学界三成左右的专利……之前提起过这里面有技术园区吗?嗯抱歉,现在提。
“角度合适的话,从远处看这栋楼可是相当漂亮的呢……会有人用这景色来告白吗?”
——如果有,那可得成功啊。夜玄在心里默默想了一下,走进了医院大门。
其实,源缺一开始是没有科技这种东西的。
人类现存的历史可追溯到渡劫历中的全部三十万年,但其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停留在只能用烛火与风灯驱散黑暗的农业文明时代。“科技”这个词语,更是一直到三百年前才被世人所知。
像是生石灰加水会发强热,或者是用烈酒清洗伤口可以避免发炎等知识早就广为人知,但这些还称不上是科技,它们都只停留在不知其所以然的“手艺”的阶段。所以三百年前那日,当第一批合金、机械、动力之类的概念忽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内之时,人们也只当它们是又几门普通的手艺,产生的感慨仅限于对那几位心灵手巧的“祖师爷”的些许佩服罢了。
但是,就像依次增大的多米诺骨牌,哪怕轻轻一碰,很快便会积蓄起足以压倒高达十几米的大型骨牌的可怕力量。实际上就算是已经从那个惊人的时代远去的现代人,在对科技改变时代的开端、经过与深层原理都耳熟能详的情况下,也不敢说不会对那个时代里科技的惊人进展而咋舌。更何况,亲身处于那个时代的人呢?
一百年。从只存在于文学中的天涯若比邻到文明的电缆爬满整块大陆的地下,仅仅过了一百年。
头几块骨牌是微不足道的,但稍微有所积累便一下子截然不同。先进生产技术带动人们生活水平迅速提升,生活水平的提升加上网络等社交技术的普及让人们的思想变得开放和进步,思想进步又必然导致某些制度上的变革……一发动全身,一环扣一环,从某一领域的蹒跚学步开始,终于在生产、生活、文化、政治以及能看到能听到能想到的任何领域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而所有的变动都水到渠成,因为都是有理有据的,都顺应民意,顺应天时……
每一天都有新的家庭被日光灯照亮,每一天都有贵族公子与街上偶遇的流浪者子女嬉笑打闹。待到百年过去,全世界已几乎没有不被便捷的wifi信号覆盖的地区了。它的发展已彻底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哗啦啦的骨牌声好像再无能够阻挡它的东西——却在那最鼎盛的一日,轰然,崩溃。
详细的记载可以在任意一所图书馆内轻易找到大把。总的来说,可以总结为一句:“人工智能突然大范围失控。”
读来简单。下一句:“直接死亡人数达六十亿人。”
这可就不简单了。
源缺那时的总人口也是在三百亿左右,这一下子直接死了百分之二十。这还只是死亡人数。
如果全世界所有植物园、养鸡场、银行、军工厂、人才市场、广电局、国家电网、卫生局等等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各种单位里面一大半的员工突然集体罢工,并且还一个个都发羊癫一样把所有它们能经手的东西统统搞得乱七八糟,结果会怎样?
地球曾在1929年发生过一场让整个资本主义社会一度萧条的金融危机,而源缺三百年前的灾变期间的生产崩溃与社会动荡程度还要远在那之上。
事件本身持续时间约两年,而事件结束之后,等到把所有的烂摊子都收拾完,让一切再次走上正轨,总共经历的时间,大概是五十年。
而在那五十年内,尤其是最初的二三十年,几乎可以说是暗无天日、民不聊生,直到最后一段时期才好转过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科技而起!
科技侧的人们固然不愿自己奉献毕生的事业被诬为魔鬼,却也对此有心无力。问题出在人工智能上是肯定的,细查下来却越发感到扑朔迷离,不是疑点重重,反而是整起事件里显得有太多不合理之处,甚至出现了不少堪称荒诞,就好比“直升机被人用一把登山镐砸爆炸”这样毫无道理的资料,而这些资料记载的又确确实实是现实情况!这怎么可能呢?
调查工作一直毫无成效。明明集合了最顶尖的人才,各方势力不遗余力地予以物质支持,第一手资料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定数目的人工智能得到回收,调查出来的结果却永远只有毫无意义的乱码,就好像眼前摆放的统统都只是三岁小孩的信笔涂鸦而不是什么珍贵的研究资料,他们如丑角般对着胡乱涂抹的蜡笔搔首弄姿!荒谬,但这就是事实!几十年没日没夜地调查着,但别说查清当初那场灾难的前因后果了,这些顶尖人才甚至于连一具人工智能都没能修好,简直就好像这些电子生命生来就是这样,曾经那为人类服务的姿态才是幻觉,而且从来就没有伪装过!
那当然是无稽之谈。但如此一来,责任究竟在于何方?这问题的解决方法也是简单:
——既然找不出所谓的始作俑者,那么出问题的就只能是科技这个东西本身了吧。
太愚蠢了,但确实是流传开来了,在脑袋发热的民众之间。
倒也不意外。那个情况,即使真的能够找出所谓的罪魁祸首,恐怕还是会有大批红了眼的人把责任无端地归咎于科技,更何况没有呢?
就是这样。科技本身遭到了怀疑。
仿佛一夜之间横空出世,又在一夜之间万劫沉沦,源缺的科技史说来还真是戏剧性。当然,虽然经此一役科技在各行各业的声望都一落千丈,但终究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所有科技产品全部废除、摧毁——事实上,这样的极端分子也是存在过的。
当然办不到的吧。抵制科技的游行示威一度声势浩大,但一时的头脑充血过后,真的宁愿过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也要把科技撂倒的人也是没多少了。而且整件事情一团迷雾这个情况将科技的信誉降到谷底的同时,也完全可以得出“问题何在完全不明朗,这就要全盘否定也未免太过分”这样的解释……反正爱怎么说怎么说呗。人类其实一点也不坚定,朝三暮四从来都是常态。
日子可还得过下去啊。
最终,大部分的科技成果还是得以保留,所有国家、政体、势力对于科研工作都保持了必要程度的支持、资助和保护。又是一百多年过去了,当年那把源缺弄得人心惶惶的阴影也基本散尽。人工智能依然是被严格禁止,但其他领域的都差不多回归了正轨。当然,和以前还是没法比的。
不过像这座医院一样,在狂热的科技风潮还未见迹象时便已存在,历经那五十年的浩劫却仍然蓬勃发展的,应该也多不到哪儿去了。
“始建于二百八十年前”,没有真材实料,区区一家医院又怎么走得过这惊涛骇浪的二百八十年?
越过大门的空地,走进大厅,一排排在挂号窗口前等待的队伍印入眼帘。看起来不长,实际上却数目不少,只是在一些看似普通实则安排得别有用心的盆景、柱子一类东西下被巧妙地疏散,加上大厅本身也确实宽敞,才有了这样的效果。
把这种园林级设计给挂号大厅用也是没谁了……虽然已经来过但仔细打量还是第一次的夜玄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好啦好啦消消气嘛。所以说啊,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明明你比我还小了三岁好吗‘校萝卜草’!”
“雾草为何你会知道这个外号?!而且明明当年我朗朗上口的其他外号至少十来个你干嘛偏要挑这个最难听最偏离事实的来讲啊!”
似乎听见了这样的对话,根据多普勒效应可以判断是向门外走的虽然源缺并没有一个叫做多普勒的人。
情侣吵架?还真是欢脱呢。正这么想着,对话中的两人在门口停下。
“大一那年你还撩过我好不!”
“哦那次啊,稍微有点印象,好像是你某日忘了带钱包于是我请了你一顿中饭来着?”
“是啊,当时还挺贴心地给我往米线里多加了个蛋呢。其实你要是能再请点饮料或许真就被你得手了。”
“那估计只是阿姨刚好盛了一碗蛋比较多的而已吧,我记得那是大锅米线,根本不存在加蛋这一说……”
“……麻烦你去死一死!”
然后传来了一道貌似是硬皮笔记本自下而上撞击下巴的清脆响声。大厅里吵吵闹闹的实际上并不是那么清楚,不过以夜玄这个距离还是听得很明显的。
……打情骂俏?虽说这大厅入口造得很大不用担心堵塞交通……emmm……
不知不觉已满头黑线,夜玄忽地产生了一种名为转头就走的冲动。却在这时,刚刚对自己的CP发动“本子上钩拳”的那个女生好像注意到了夜玄,便就这么挥着刚被用作凶器的笔记本打了个招呼。
“嗯?你是昨天早上把那两个出车祸的人送过来的那个女生吗?”
“呜唉?!”被点到名的夜玄发出了令人不难联想到被踩到尾巴的家养猫的声音。
……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秒之后静下来的夜玄这样强行安慰着自己,转向害得自己一秒之前出洋相的声音源头。
挑染的长碎发,偏瘦身材,披着白大褂不过勉强能看出底下穿的是蕾丝边的低胸连衣裙,腿上的吊带袜和皮靴超有存在感……这种服装夜玄自问是不敢穿的,真穿上去可能会害羞到不换掉就不敢出门而且还得考虑痴汉梦忆的威胁……扯远了,反正大概就是那种,刚毕业没多久,爱赶潮流又有些叛逆的年轻女生的感觉吧。
工作牌?嗯,名字叫冬目璃,好少见的姓氏……外科主治医师?原来不是刚毕业吗……而且居然还是据说女性很难干得来的外科?还是主治医师?艾玛这下尴尬了虽然还什么都没说呢但还是好尴尬哦呵呵呵……otz……
“啊,你好……”
“真的是你啊!”
夜玄正打算也跟对方打个招呼,那个女生却是一下子窜上来握住了夜玄的手。
“昨天那件事你做的很棒哦!真是多亏你了,要是派救护车的话再怎么样也要花上十几二十分钟才能把人送回来,你可算是立大功了!”
“嗯嗯,小事一桩不用客气啦。那个……”
“这可不是小事啊!那两个人伤成那个样子,稍微耽搁一下都有可能错过最佳抢救时间的!虽然周围群众呼救得很及时,但要是按正常流程派救护车至少要比你多浪费一倍的时间啊!”
“没,没什么的啦,反正我这么走一趟也并不是很麻烦,而且看见出事上去帮忙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才没有!虽说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啊,但跟你一样轻松就能办到这种事的大多等级很高于是就自恃身份不屑助人,帮不上忙的就算想帮也只能帮不上忙……”
“嗯嗯,所以说……”
“真的啊!这种事情很多的,比如上个月的一个老婆婆突发心脏病,再比如上上个月一家工厂出事故两个工人中毒,虽然报警都很及时抢救时也不遗余力,但还是没能来得及,到最后也没有救回来……而实际上那几个人都只是差了几分钟啊!几分钟啊!所以说你这可是立了大功啊!喂喂你倒是稍微骄傲一点嘛,骄傲点也没关系的。”
“嗯嗯,所以说……”
“哦说起这个,我又想到上个礼拜刚做的一次手术了……”
“呜……”
……有点烦。虽然是纯纯的没有半点浑浊的善意但就是有点烦,但就是没办法打断,每次想打断都没有一点机会,好气。
莫名地,夜玄回想起了自己刚到源缺不久的一次任务。
那是一个和梅尔镇挺像的小镇子,发了个任务来清剿附近的山里突然出现的白岩蜂——一种勉强称得上是二级魔兽的蜂类。夜玄当时一看白岩蜂确实对普通人威胁不小没多想就接下了,但完成之后雇主却斩钉截铁地赖了账。根据是夜玄赶走了蜂群,而契约里写了“剿灭”。
酬金最终是梦忆帮着讨回来了,但实际上黑心雇主欺负初出茅庐的冒险者没见过世面,在契约上做文章的情况屡见不鲜。公会只是个中介,光从程序上来讲还真没有为冒险者主持公道这么个义务,文字游戏玩得好的话甚至连诚信分都不会扣,就算扣了大不了以后托人发任务,不痛不痒。
那个镇长只是想顺手捞一把价值不菲的白岩蜂蜜而已——但这个就先不提了。
文字游戏啊,那种一不小心被人下了套然后有理都说不清的感觉,倒是和现在有点像呢。以夜玄的聪明那种程度的陷阱原本是不值一提的
啊,顺便……即使是在力量体系林立的源缺,空间类能力也是比较罕见的,五级便可长距离传送的更是凤毛麟角。不过说出来你爱信不信,夜玄在注册冒险者时就把“可以使用传送魔法”写进档案里面去了,所以昨天用得那叫一个光明正大昂首挺胸。
毕竟,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传送门什么的在黑塔里也就是一个段位比较高的普通魔法而已,而且早在夜玄来源缺的第一天就在慌乱无措之下满天地开传送门到处飞来飞去一度把条子都引来了(无疆镇内原则上不允许随便飞行)……干脆直接写进档案。
就这样,吧唧吧唧半天后,一直到夜玄都被搞得有些萎靡不振快蒙圈了,冬目璃才好像终于说了个心满意足而停下。下巴中招的男医生倒是早就缓过来了,不过似乎也是深谙其脾性一直没敢上前插嘴甚至于当夜玄数次投去求救的视线时都是不着声色地避开。
“那么,今天该不会又出什么事情了吧?啊,名字是在你昨天留下的关系人记录里面看到的……”
“昨天我们应该没见过面,你却能一眼认出我,名字也记得很清楚……看档案很用心呢。”
“冒险者职业病吗,这是叫滴水不漏对吧……”
女医生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男医生这时才总算敢凑上来插嘴道:
“昨天那两个人的急救就是她主刀的啦。她可热心的很呢,新来的还经常会怀疑住院的是不是她亲戚所以才那么上心……”
“原来如此……”
夜玄不置可否点了点头,默然看着眼前似乎又进入了“我让你多嘴了吗?多嘴很好玩吗?嗯?!”互动中的两人。
以一个外科主治医师而言,就算出于职业道德也很少会对每个病人档案都熟悉到一眼能就认出关系人的地步(情急之下滥好人夜玄填了自己虽然重伤的话不填也没关系)。这倒是在刚从象牙塔中走出的年轻医生里很普遍,他们个个一腔热血,但最终还是因见证了越来越多的死亡而逐渐趋于淡漠。并没有说这样有错,因为他们仍然是救死扶伤的医生。不过相比起最初的激情澎湃,还是令人感慨。
当上了最多见血的外科主治医师还这样热情满满确实罕见,又或者说她作为主治医师确实是很年轻吧。虽然夜玄只有十五岁而已。当然,考虑到半血族的寿命极其悠长,这也仅限于外表。
“唉……”
是想到了什么吗?夜玄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像是要把心情转换过来,转而问道:
“说起来,昨天那两个人,情况还好吗?”
……
一下子,嬉闹着的两个人安静了。明明前一刻还在打情骂俏,现在却都是面带苦涩,一言不发。
“呃……”
难道说,没救回来吗?
一下子,夜玄的心稍微沉下去了那么一点。
……嘛,倒也不能怪冬目璃啦。人力有时而穷嘛,生老病死本来就很正常,救不回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低下头抓了几下头发,夜玄不免心里一阵不适。却在余光里瞥到冬目璃脸上亦是一片阴沉,不知怎的更加不是滋味了。
冬目璃的话,大概本来就不太好受了,毕竟是个那么热情满满的人……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请继续昂首挺胸走下去吧!”
“……虽然很感谢然而为什么是你来鼓励我?”
于是,气氛一阵尴尬。小小的闹剧让两个女生会心地失笑而起了,那之后,冬目璃略带沉重的叙述终于响起……
“一个刚刚脱离危险期,另一个,已经没救了……而且,老实说……非常蹊跷……”
……………………
昨日深夜,一名伤者的情形突然急剧恶化,初步判断为器官衰竭,医院方面迅速进行了抢救尝试但最终失败,此人已于凌晨三点左右不治身亡——冬目璃告诉夜玄的大概就是这些。
当然,若只是这样,夜玄现在倒也不至于这副样子……
“啪!”
走在医院的过道里,夜玄好像忽然一脚没踩稳,一下子便重心不稳倒了下去。
是有些神情恍惚吗?夜玄在跌下时及时地撑住了墙面,但动作却看上去软趴趴的像是随手一挥,完全是反射动作。
“呃……咳咳!唔啊……”
夹杂着咳嗽的呻吟声从抿紧的嘴角丝丝漏出,清晰无比地透着痛楚。可以肯定的是,这次的咳嗽不是为了掩饰尴尬。
器官衰竭——夜玄不太懂医,但多少也看得懂字面意思。
虽然致病原理不太清楚,但当时那个状况,整辆车都被撞得扭曲变形,钢铁、皮革、棉布不知多少被戳进了腹部大伤口,出现什么意外感染也不奇怪。不过若只是这样的程度,还远远当不上让一个外科主治医师称之为“非常蹊跷”。
“小姐你没事吧?来我扶你吧……”
路过的一名护士见夜玄这副样子赶忙上前。在医院里做出这幅怎么看都像心脏病发作的样子,路过的医生护士自然不会视若无睹。这点倒是比某些放任跌倒老人死在路边的世风日下之地好多了。
“谢谢……咳咳!唔……”
夜玄已经痛苦得眉头紧皱,一时间便也没做出什么反应顺着她被扶了起来。但随即,一咬牙狠狠从护士怀里挣开,然后跌跌撞撞地快步冲到下一个拐角。
确认这个拐角后面暂时没人后,夜玄赶紧拿出药瓶胡乱吃了一把。她动作非常匆忙,因为在医院里这么大剂量服药很容易被问东问西的,不好解释。实际上也正是因为一直找不到够清净的地方,夜玄才没办法在刚刚发作时及时吃药,以至于现在痛成这样。
……这医院厕所好少,差评!
愈演愈烈的疼痛总算是开始缓解了。夜玄深呼吸了几下调整气息,鞭策着余痛未消的身体尽快前进,免得被刚才的护士追上。
冬目璃说,那个死掉的人,他是内脏腐烂而死的。
浓稠、腥臭的腐水,混杂着肉块,盈满腹腔,像是一座小而血腥的化粪池,不管是气味上还是感情上都令人不禁作呕。哪怕是闷热潮湿的环境要自然腐烂成这样子也得几个月,但内脏之外的肢体、肌肉、骨骼、皮肤却都完好无缺,还带着温热。
——与林中那些虫子、动物还有魔兽,别无二致!
换言之,那个人,与夜玄昨天发现的毒品有莫大联系,至少是那毒品的吸食者之一!并不仅仅是误食,诅咒要深入到足以引起内脏腐烂至脓水而死的程度可得服用上不少次。
跟冬目璃以及跟着她的那位医生寒暄了两句,在其要求下留下了联系方式,稍微探望了一下另一个尚未苏醒的伤者后夜玄立刻选择了离开医院。只是看起来刚得到的爆炸性消息还是造成了点影响,明明早上吃过一次药却现在就病发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夜玄倚靠在一处墙角,边喘息边思考着。
已经确定那个人与要调查的毒品有关,但得到这条消息的同时,那个人已经死了。
现在不清楚经营运作这种毒品的是怎样的一股势力,也不知那个人在这方势力里究竟是重要人物还是根本没有接触过他们的普通瘾君子。他的个人物品应该都还留在昨天被撞烂的车子里面吧,随身携带的物品倒是不太清楚但肯定没那么容易跟医院要,遗体什么的看了大概也没什么作用,更加不知道其背后有没有人关注着他,调查到什么程度会打草惊蛇……
消息甚至没有一点被封锁的迹象,看来此人并不是被严密关注的那一类,不过考虑到事出突然……不,如果有严密关注的话一开始就不至于让冬目璃这个很显然不知情的医生来负责他的治疗了。现在米罗德家族嫌疑最大,送进无疆镇市属第一医院倒是没什么问题。
那人的身份呢?刚才和冬目璃聊天的时候好像讲到还没查清,也就是说身份证并没带在身上……在车里?车子撞成那个样子多半要送去报废了,不过人才刚死,应该还作为调查案件的物证被保存在警察手里……
“小姐,你……呼……你真的……呼……”
“……强烈建议你去增强一下体质。我只是来探病的而已,不用担心的。”
“可是……呼……”
“怎么感觉你反倒更像病患……放心啦,我没事的。你去忙吧……”
……稍微费了点功夫才摆脱了护士,夜玄边走边取出徽章,调出地图,有GPS定位并且输个目的地就能迅速算出一堆出行路线的那种。
除了刚才想到的,还有什么突破口吗?
说到米罗德家族,或许是最初以商业起步的缘故吧,这个家族在许多方面都有些特立独行。鼓励成员自由发展,刻意淡化出身因素,还有果断的风险投资等等,自刚刚以顶尖势力的一隅闻名于世起,它就更像是一个商盟,而不仅仅是家族,甚至于连族长的传位也几乎与血缘无关,只要对家族有利,便是能者居之。
就以血统、姓氏为标志物的家族而言,这么做显得鹤立鸡群,但不可否认颇有成效。米罗德刚成为顶尖势力时几乎是个全靠横空出世的八级高手撑着的暴发户,如今的底蕴却已丝毫不弱于已沉淀了数千年上万年的其他顶级势力。不过与之相伴的,就是即使在进三百年各大势力纷纷思想开放推陈出新的背景下依旧显得松散的内部结构了。并不是说这是坏处,因为这派系林立的内部始终是以族长为首的,绝不会带来根本上的动摇。
米罗德家族一向口碑不错,附诅咒的毒品则是触犯人性禁忌之物。真正能代表米罗德家族的高层断然是不会支持这种东西的,这不仅仅是影响声誉的问题,甚至可能会带来足以让整个家族都难以消受的隐患。也就是说,现在要面对的只是米罗德家族中的一小撮人,不至于和这个顶级势力正面刚……甚至于……
如果能拿到确凿的证据,然后将之交给米罗德家族的高层手里,甚至于反而可以得到他们的助力?不过就算这样,究竟哪些人参与到了哪个程度,现在可是一点证据的影子都没见着呢。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消息。当然如果幕后一开始就不是米罗德家族那就尴尬了,要是往这里发散下去那嫌疑犯可得多到数不过来,想那么多纯粹是找罪受。
不管是实力对比还是已经掌握的情报都还是太惨淡了啊……
“呼……总算不疼了,真是……”
胸腔内剧烈的疼痛终于缓解到可以松一口气的程度了。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医院门口,夜玄想了想,还是打算先处理手上拥有的线索再说。
“呼~”
“呀!”
这时忽然感到耳边被谁给吹了口气。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夜玄惊呼出声,同时带上了慌乱buff的大脑也开始条件反射性地飞速运转起来。
怎么回事?
性骚扰!
怎么办?
跟着感觉走!
……实际上还包括了很多各种各样的头脑风暴心如电闪不过就结果而言差不多这么回事吧。刹那间,夜玄重心微沉,肩、腰、腿、足以机器人极难模仿的协调性同时发力,在脚下移动不超过二十厘米并下盘始终稳固的情况下迅速转体,沉肩,挥臂,以搂手之要领顺势卡向后方之人脖颈。动作写意而精简,即使在修习武术多年的老师傅看来也得算有模有样了……嗯……
被梦忆天天偷袭这种于是擒拿技都不知不觉地点满了这种事情真的不想说啊好丢脸。
被挡住了。不过这一击原本就无意伤人,软绵绵的连莫玉麟那个小身板估计都接得下来,不奇怪。
像是仅仅轻抚而过的精致手掌,与另一只像是只想把鬓发向后撩起的同样精致的手掌轻轻交触在空中。如封冻万载的玄冰般的碧蓝色随难察的轻风而微微飘逸,仅是这样的微动就波动出泉水般明媚且沁人心脾的光泽。
“……”
微一对视,两人默契地同时收回了手。相当自然,无一点引人注目之举。
白色的皮夹克,衬着深色的毛衣。身材比较纤瘦,胸有点平,白色的中短裤和运动鞋凸显出一种随性又干练的感觉。
一副大大的钓具包挎在背后,黑色的高纤维材料上隐隐约约能看到湿痕,好像刚刚才使用过。头顶上的鸭舌帽倒是平平无奇,却也绝没有因此而把印象分拉低哪怕一点,反而点缀出一点质朴的亲切感,独具特色。
相当美丽的少女。就是“美丽”,不是“漂亮”也不是“清秀”或者其他的什么,硬要那么形容倒也不是不行,却总有点差之仿佛的感觉。
打扮得像是一个遇上节假日正打算出门钓鱼,或者说刚钓成归家的年轻女生,却带着一种常人绝对不可能拥有的浩渺气质,令人心生是不是看见了幻觉的怀疑。
而这个人此刻就站在夜玄的面前,还刚刚完成了一次富有既视感的背后偷袭。可是在这自来熟的恶作剧之外,那双同样湛蓝的眼里却始终一片深邃,非喜非悲无念无想,难以揣测。
不管怎样,至少暂时还没有看到恶意。先打个招呼吧。夜玄这么想着……
“你……”
“嘘——”
却被一根手指轻佻地点住嘴唇。
面前的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代表噤声的口型似乎是刻意拖长了调而持续了好久。两人间存在着半个头的身高差距,使得她得以做出了大姐姐式微微弓腰的姿势。
“挺可爱的嘛。”少女笑嘻嘻地说着,挑逗性地挑了一下夜玄的嘴唇。
……这种超强的梦忆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夜玄正待发作,可眼前的少女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本以为要等很久才能找到你呢……这样也好。”
“你说什……”
“没什么没什么,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少女打个哈哈把话题带过了。
“我叫寒渺空。你呢?”扶了扶帽檐,少女做了个自我介绍。然而夜玄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目光都呆滞起来,不为所动。
伸手到眼前晃晃……没反应。
话说刚才还好好的吧……寒渺空突然眼珠子一转,嘴角漏出一丝坏笑,接着双手合拢悄**放到夜玄耳朵旁边,然后……
连拍三下。
“哇啊!”
因为是空心掌所以非常响。夜玄一下子差点被吓得蹦起来,这时才注意到眼前寒渺空一脸没好气的表情。
“回神啦!”
“啊?抱,抱歉……我叫夜玄。”
“挺不错的名字嘛。”
寒渺空比较随意地称赞一声,夜玄便也不置可否地干笑了几下。
不错?或许是吧。
虽然详细记忆已经没有了,不过印象里,自己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似乎并不是多么阳光呢。
接下来,寒渺空似乎并没什么要紧想说的,眯着眼反复打量起了夜玄。夜玄似乎也在想着什么事情,倒是屡次有试图发起对话的样子,但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于是,两人之间竟是就这么迎来了一段相对的沉寂。多亏两人所处空地上似乎加入了些许园林设计,带来一定美感的同时稀释了人群,让这相对沉寂还不至于被嘈杂给占满……话说这医院钱多得没处花吗搞那么多园林设计……
“啾啾”
一只麻雀不知是从哪里飞了过来,蹦蹦跳跳地,浑然不觉地跳进了两人的脚步之间。麻雀胆小,本该有人从树下走过都常常会惊起,却似乎唯对这两人毫无戒心。
“挺可爱的是吧?”
“啊啊,是啊。”
“不去抓起来摸摸看?”
“……不,还是算了。”
夜玄摇摇头回绝了寒渺空半是调笑的提案。可那麻雀却似乎意外的亲近,突然扑愣愣飞了起来,轻巧落上了夜玄的肩膀。
“哇呀!”夜玄下意识就要将其打下,但想到那仅是一只又小又可爱且没有恶意的麻雀,手便生生刹在了半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起来。
“快点下去啦,我的肩膀可不是树枝啊而且又没有面包屑你上来干嘛啊……”
“啾?”
“啊呀不要靠过来啊头发洗起来很麻烦的……啊不是我不是在说你脏,总之先不要动……好的,乖乖的哦,来……”
“啾!啾!”
“哇!所以说……啊,所以说不要再啄了……啊好了总算抓住了……哇哇哇不要这样子挣扎啦会弄伤你的翅膀的……”
“啾啾啾啾!唧唧!”
“到底怎么办啊这个……”
眼看着夜玄似乎要被这区区一只麻雀给搞到哭出来,寒渺空却始终是饶有兴致地静静看着而不为所动,这使得正为了被抓在手里不断挣扎的麻雀手忙脚乱的夜玄一阵气急。
“笑什么笑啊!再敢笑信不信我把这孩子丢你脸上咿呀!”
手一松,麻雀一下子便从手里脱身而出了,并且好像还真就赖上了夜玄,稳稳当当停到了夜玄的头顶上。
下意识去拍打然后刹在半空.jpg,再现。
“……往好点看嘛,不知多少熊孩子上窜下跳老半天也抓不着麻雀来着,你这样可得羡煞一群人呢。”
“那能拜托你帮我抓只熊孩子来吗?。”
虽然身上配备了自洁的魔法不用担心跳蚤和羽毛什么的,但头发上停了只麻雀……总觉得有种一坨新鲜的鸟粪已经悬在半空的微妙感觉。
(麻雀:?)
到了这儿,寒渺空才总算失笑而起。摇了摇头,轻轻伸手抓住夜玄头顶的麻雀,在她幽怨的眼光中缓缓将之抬起……
“今晚十一点四十六分,暗沙酒吧东侧的巷子里。”
这样一句话突然在夜玄耳边响起,语气平平淡淡的像是随口一说,内容却有点不着边际。
“什么?”
“就是这样啦~好了。”
麻雀被轻巧地捧在了寒渺空的手心里。这次它乖乖的,毫不挣扎,直让夜玄怀疑之前这一人一鸟是不是合起伙来整她。
一推,双掌一送,那只麻雀便呼啦啦的飞走了。寒渺空抬头看着它飞入树梢而混入其中,随后,不知想了些什么,摇了摇头,半自言自语地说道:
“虽然还有不少想跟你说的,不过……算了,反正也不差这点工夫。”
依然是不明所以的话语,但在夜玄开口之前,寒渺空已然转过身,向着医院大门走了过去。
“喂,刚才你说……”
“十一点四十六分,不要记错了哦。”
稍一晃神,寒渺空已然走出近百米远,明明脚下一直是闲庭信步般的不急不躁。冰蓝的背影几个呼吸间便无影无踪了,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好像从头至尾都只是梦幻。
“寒渺空……”
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夜玄的心脏曾经悸动了一下。
总感觉,这名字或许并不像寒渺空当时的语气那么轻描淡写。
“啾……”
一声鸟啼在头顶响起,抬头一看,刚刚放走的麻雀已不知何时飞了回来,呼啦一下落到夜玄足前的地上。
夜玄的视线自然地随麻雀而向下移,麻雀也用黑漆漆的一双小眼睛望着夜玄。慢慢地,夜玄蹲下了身,像之前寒渺空所做一样轻轻把它捧起,而麻雀也乖乖的顺从着,没有再捣乱。
“……不,还是算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夜玄还是将刚捧入掌心的麻雀放回了地上。那肥嘟嘟的脑袋像是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一样傻傻地看着夜玄,过了一会,自己啾啾叫着飞走了。
幽幽叹了口气,夜玄亦是起身,走向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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